三孝口老省博的T字路口依然人流熙攘,進門穿過老省博的主樓背后依然別有洞天。碧綠的草坪旁,水缸里有沁人心脾的荷花,盎然的生機倒是和閆玉敏工作室的老舊滄桑頗有映照,新的舊的,這里都是閆玉敏手中雕琢過的時光。風扇懸在梁上,她戴著沿帽陷在沙發里,樸素,矍鑠,一個雕塑大師面對鏡頭擔憂著,到底戴不戴帽子,“戴著帽子比較有風度,當年我們美院去別的學校跳舞,他們都稱贊沒見過這么有風度的女孩。”
考美院學雕塑是找冷門
雕塑往往更有感召力量
“人民英雄紀念碑建造時,我還沒有畢業,我的老師參加的。”閆玉敏首先澄清的是對自己的一些誤會,她說自己參與創作的是毛主席紀念堂和淮海戰役紀念碑。閆玉敏的大學畢業作品浮雕《漁歌》現在只有照片留存,但這部作品當年讓院長吳作人在《光明日報》撰文盛贊。
“來到安徽來的時候,第一件是為長江劇院做的《安徽花鼓燈舞》,當時也是得到賴少其的肯定,還做成了1961年的賀年片。”與陶土和泥巴為伍,閆玉敏坦言,當初為了考中央美院華東分院壓力也非常大,“也是多少人錄取一個,非常難,我想找個冷門,雕塑女同學更少,能夠有機會考取吧。”
“我考上美術學院以前,在京華藝術學院,聲樂老師都說你學聲樂吧,我覺得還是學個手藝吧。如果有第二個選擇可能會學聲樂。”雖然學雕塑很苦,但閆玉敏知道里面的樂趣和重要性,“不像一幅畫,雕塑的宣傳力和感召力非常之大,北京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多么偉大,雕塑就是一個石頭記錄的歷史,記錄了很多歷史上真實的東西,某些方面比畫更有力量。”
閆玉敏學習的歲月,很多東西都在改革變化,“18歲到26歲我基本都在美術學院,其間我一個上海姑娘在安徽淮北參加土改,才知道貧下中農那么苦。”
閆玉敏覺得大學非常美好,國家培養,學費、吃飯都不要錢。但在當時,裝飾雕刻班被認為是資產階級的東西,閆玉敏沒有畢業。“學校覺得我值得培養,跟著二年級開始學,我學的時間比較長,跟的教授也比較多。國慶節是比美的時候,工藝系的姐姐真厲害,很美。大家都是穿裙子,我們喜歡自己設計服裝,很有趣的,美院學的就是這些和美的關系,出來的女同學確實個個都很漂亮。”
安徽的太白中國的太白
太白的胡子是否翹上去
“太白的形象很特別,也只有在安徽我們才能夠做這個太白。安徽之于李白等于是第二故鄉,幾百首詩都是寫安徽的,后期游歷的地方好多也都在安徽。”為安徽馬鞍山市李白紀念館塑造的李白像,是閆玉敏又一個影響深遠的代表作。閆玉敏感慨,當時郭沫若、劉開渠和沈從文都做自己的顧問和指導,“他們說李白不是安徽一家的,是中華民族的,你就留在國家博物館來完成,隨時找專家來幫你指導,我就留在北京完成的。”
當時算是民間流派的王二生和閆玉敏這個學院派互為補充,“王二生師傅用楠木雕打的就非常驚艷,運到太白樓的時候我都驚呆了。沈從文就說,如果你個人做李白是很自由的,但你這個李白是個標準,要表現唐代大詩人李白真實形象,服裝鞋子都要有歷史依據。”
閆玉敏回憶,當時大部分關于李白的繪畫作品都是恣肆的酒后狀態,但后來四川、山東做太白樓的時候,都去馬鞍山參觀拍照作為依據,“劉開渠請郭沫若審查,大家之間也是非常謙虛的。李白的髯,宋代大畫家梁楷畫的李白是這樣的,基本也是根據沈從文先生的意見,兩邊的胡子往上翹。五十年代的學生覺得翹胡子有點流里流氣的不太正派,改完之后我又改回來了,沈從文知道我不能理解。后來國家歷史博物館有個展覽,沈從文讓我去看,壁畫,一邊唐朝文官一邊唐朝武官,他說你看看哪個是李白,胡子是不是都翹上去的。”創作期間,每個禮拜五閆玉敏都要去故宮博物院看歷代畫李白的畫,“最好的還真是梁楷,大多數畫的都是醉醺醺的。所以最后這個作品不是我一個人做的,是那么多專家老師在指導我。”
正宗的接地氣的美學
貧困奮斗著的雕塑家
一生執著于追求雕塑之美,對美的理解,閆玉敏的美學觀點基本是:比較正宗的,老百姓的,群眾喜聞樂見的,接地氣的美。“藝術創作也是接地氣,不像有些同志追求的很怪,我就讓老百姓看得明白。在服裝設計上我是追求協調,和諧,不要怪里怪氣,當然要根據每個人的身材氣質來看。”
當年在毛主席紀念堂工作一年時間的記憶也非常深刻,“時間很緊張,建筑完成室外雕塑也要完成,雕塑從井岡山開始到解放戰爭,最后還到人民公社。我做人需要有模特,旁邊有同學聽到我要模特,說我兒子的女朋友沒事干可以幫你做模特,一天有幾毛錢補助幾張糧票,我一看女學生氣質很好,像農村團支部書記,很快就做起來了。”完成之后工作組大組組長覺得是小資產階級,閆玉敏說先別改,因為農村也有美麗的姑娘,別一美麗了就是資產階級。“維護自己的行為,也要維護自己的作品,我這個女學生是最美的人。”
維護自己的作品不容易,當年給藝校做“女媧補天”,寓意著學生都像女媧一樣可以補天,但當時做裸體的觀念挑戰還是非常大,“原始時代,豐滿的健康的乳房露出來也是很好的。但當時北京機場畫的傣族女孩洗澡也說是黃色的。當時有領導說戴胸罩,我就無語了。”作品在閆玉敏那里放了兩年,用石膏封起來,至今她也覺得那是很美的。
“一個作品從創作到放出來,故事很多。不要抱怨、不要泄氣,這就是歷史,我們這個歷史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我們出生的時候,上海是淪陷的。我們的歷史就是這樣的,我們的人生就是這樣的。但走到如今這個時代還是很幸福的。”閆玉敏說,自己一輩子很貧困,自己的家庭曾經也是資產階級,“社會的改變,上帝給你的命運。我的學生都說,最窮的老師是閆老師,最奮斗的老師是閆老師,我追求我的藝術,我覺得有輝煌的機會,越艱苦的時候越要堅持。做太白像去北京的時候,我的衣服都是打補丁的。”
搞藝術不一定要出國
霸王別姬愛情最動人
“搞藝術不一定要出國,當然出去看看也很好。但自己國家的文化,你愛祖國到底愛什么?祖國山河、我們的文化、我們的思想。到新疆,一帶一路,輝煌的文化就在那里,敦煌就是我們的代表,我之前待了三年。”說到傳統,閆玉敏話鋒一轉,“《霸王別姬》二胡一拉,我一聽,心里就很感動,我一直想做霸王別姬的雕塑,這才是真正的愛情。”閆玉敏說,在他的心目中,霸王別姬的故事才是真正的愛情,“為了事業,可以付出自己的一切,(他們)雙方都是這樣的,很少見。不是看到人家好,有地位有錢就去找人家。”
話題回到敦煌,上個世紀90年代,閆玉敏被敦煌研究院美術所聘請協助復制莫高窟八個特窟內部的彩塑雕塑工程,后來又與閆玉昆共同為克孜爾石窟前按照龜茲風格創作了佛經翻譯家鳩摩羅什銅像,“我做一個東西很慢,需要長時間研究。饅頭是干的,但泡上西瓜,味道還可以,這樣吃就是為了節約時間。你不要想賺多少錢,一天六毛錢和糧票,我帶著學生翻制,你不給我補助我也愿意干,等于我又進了一個研究班。翻制結束后,大家都說做得太好了,這是因為處理方法和西方雕塑的方式都不太一樣。”閆玉敏說,每一個創作都是一個學習過程,需要不斷提高,你的創作生活,不是一下子就能起來的。
看待困惑倒霉的角度
我不欣賞豪華房與車
人生一路走來,閆玉敏把很多事情想得很開,“有困惑看你自己怎么處理,也有倒霉的時候。我在藝校教學的時候,也是模范老師,但因為身份問題,遇到很多阻力,我表示能理解。這種阻力反而對我是一種力量,孩子的爸爸是右派,我只能加倍努力,沒有泄氣過。我在博物館工作,大家也覺得我工作很好,但也沒有進先進。我不為了這些,我心里有更遠的東西,盡你的力量走到最遠的地方。”
《閆玉敏的雕塑故事》還沒有出版,但閆玉敏相信,也許有一些可以給年輕人一些啟發。老人家現在身體看上去不錯,但畢竟歲月也在雕琢閆玉敏,“我喜歡強力有力量的東西,我喜歡簡練,我喜歡主題突出出來。但我身體里裝著心臟起搏器呢!已經裝了兩年了。我想做更多的貢獻,工作室里的東西,最后誰喜歡的就收藏一些,其它我就捐給博物館留存了,讓大家看到。作品不是商品,不能你轉過來我轉過去。我不欣賞豪華的房子豪華的汽車,而是喜歡像我工作室門前的那片草地,荷花啊、平安的東西就好。”